那時,徐老師很年輕,也就是二十六七歲吧,還沒結(jié)婚,在學校里住單身宿舍。我還是初一的學生,跑校。班里其他跑校的學生,都有同伴,而我是自己,因為村里在這所初中讀書的,只我一個。
徐老師是我的班主任,本來不同意我跑校,但在知道我的家庭情況后,同意了。我父親剛剛?cè)ナ?,哥哥外出打工,家里只有母親一個人。我怕母親一個人在家太孤單,而且,我也特別想家。
從學校到家并不遠,二三里路程,但要經(jīng)過一片丘陵,這讓老師很不放心。那天第一次跑校,下了晚自習,徐老師給我一個手燈,讓我路上用。那時候手燈還很稀罕,我怕摔壞了,不拿。但她硬塞給我,說,走夜路,沒手燈怎行呢?
我便拿著,走著回家,但她還是不放心,要送我一段。我挺挺胸說:“老師,我不怕,我一個人回家就行?!蹦悄辏沂龤q。老師拍拍我的頭,笑了,說:“我知道你不怕,但我也要送送你?!?/p>
于是,她送我??晌野l(fā)現(xiàn),她比我還怕黑。路邊莊稼地里有時“嗤嗤拉拉”響,我知道,那一定是刺猬或老鼠,再或者是野兔,在偷食莊稼。這時老師就靠近我,拉起我的手,我能感覺得到她的顫抖。但她卻裝作一點兒也不害怕的樣子,大聲說話,或者唱起歌來。
走出一段路后,我執(zhí)意讓老師回去。我說:“你回吧,老師,我馬上就到家了,俺娘在村口等著我呢?!蔽抑钢股心莻€面目模糊的村子,讓她看。老師說好,然后給我手燈。我不要,她很生氣,我只好接著。
老師轉(zhuǎn)身回去。但我不放心她,跟在她后面,要送送她。她不肯讓我送,說,我來是送你呢,你咋又送我回去呢。但我又執(zhí)意要送,她拗不過我。我把她送到學校附近時,她站住,說,我就站在這里看著你回去吧。
我就往回返。半路上,大聲唱歌,就像老師那樣。我并不害怕,因為我能感覺到老師的目光正穿越夜色,抵達我的背影。
后來,我不小心將老師給我的手燈弄丟了,很難過,老師卻安慰我,說沒事的,不就一個手燈么。因為一時半會沒買到新的,她就做了一個燈給我。罐頭瓶倒進花生油,用甘草捻成燈芯,燈就成了。再在瓶口拴了一圈鐵條,用木棒挑著,風吹不滅。
這盞燈,我用了很久。
大學畢業(yè)后,我當過幾年教師,也曾在夜里送我的學生回家。我知道,老師當年送燈給我,是要我傳遞光和熱的。
再后來,我出了一本散文集,請老師作序。在我們的小城里,她的文筆很有名。在序里,她的一句話讓我至今還常常默念,每每默念,內(nèi)心便如一湖靜水被春風拂過,泛起一圈圈溫暖的漣漪。
這句話,該送給天下所有人:愿你天黑有燈。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