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新在

院子里的那棵老棗樹，是母親親手栽下，天天看著它長大的。太陽從伸到天空里的樹梢上升起來，在棗樹上停留片刻，就從母親的眼睛里去了很遠(yuǎn)的地方。那只歸巢的鳥兒，把夕陽從遠(yuǎn)處馱回來，降落到棗樹扎根的泥土里，在那里歇息。鳥兒的翅膀變了顏色，母親也停止了祈禱。隨著夜的加深，她的步履也逐漸變得沉重了。

那個時候的棗樹很年輕，鮮亮亮的棗子掛滿枝頭，像一顆顆瑪瑙，放入口中輕輕一咬就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芳香送入脾肺。但母親一顆都不吃，她說不稀罕。她把一顆顆跳躍著的棗子，小心翼翼地裝進(jìn)編織袋里走出家門?；貋淼臅r候眼睛笑瞇瞇的，她把用棗子換來的錢放在手絹里，裹了一層又一層，然后放進(jìn)內(nèi)衣口袋，生怕它們長出翅膀飛走了。接下來我就用帶著她的體溫的錢，換成了一本本沉甸甸的書，母親看著書臉笑成一朵花。不識字的母親雖然知道那書吃不得，那書上寫的啥她也不曉得，但母親一定知道，那書比香甜甜的棗子更加珍貴。

于是母親每天看著，看著那書越摞越高，已經(jīng)超過了我的身高。終于有一天我去了外面的世界，母親從來沒有離開過鄉(xiāng)村，但我是她的驕傲。

如今我學(xué)成歸來，把院子里的房子壘高了，高出那棵棗樹很多，那顆棗樹也老了。它的皺紋里都能裝進(jìn)去一條河，結(jié)出的棗子一如從前那么甜美?？上赣H脫落了牙齒的牙床，已嘗不出它的滋味了。

我除了把房子壘得再高些之外，我沒有辦法讓棗樹變得年輕，讓它回到從前。我手捧著老棗樹結(jié)出的棗子，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