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羨林先生已經(jīng)駕鶴西游一年有余了，雖不曾與先生謀面，更沒有親聆教誨，但看到了太多關(guān)于先生視頻的采訪和書面的紀(jì)念文章，還專門拜讀了先生的部分文章，因此先生一個睿智、慈祥、和藹的長者形象在腦際日益充盈。總想寫點什么，今天忽然想到了司馬遷的一句話：“《詩》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m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蔽矣X著用這句話表達對季先生的崇敬，真是太貼切不過了。
??? 最早知道先生名字是在2002年春，那年去聊城，在游覽山陜會館、光岳樓等名勝古跡時，陪同的同學(xué)眉飛色舞地說起聊城的歷史名人，如張自忠、李苦禪、傅斯年、范筑先、季羨林、孔繁森等，自豪之情溢于言表。看到電視上報道溫家寶總理每年都走訪慰問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一輩學(xué)者，如錢學(xué)森、季羨林和雷潔瓊等。尤其是季老以96歲高齡于2006年當(dāng)選“感動中國人物”后，從媒體上進一步增加了對季老的了解，特別是季老《病榻雜記》發(fā)行后，以通達的文字辭去社會上“加”到他頭上的“國學(xué)大師、學(xué)界泰斗、國寶”三項桂冠的聲明，他表示：“三項桂冠一摘，還了我一個自由自在身。身上的泡沫洗掉了，露出了真面目，皆大歡喜”，看到他真誠的文字，清醒的頭腦，更讓我這個晚輩對季老充滿崇敬之情?！奥仿湫捱h兮，吾將上下而求索?！奔鞠壬簧那髮W(xué)治學(xué)之路并不平坦。從6歲離開慈母到濟南跟隨叔父上學(xué)，從新育小學(xué)到正誼中學(xué)，再到山大附設(shè)高中，念了兩年后，因為日寇占領(lǐng)濟南，停學(xué)一年，后轉(zhuǎn)到省立濟南高中，然后考入清華大學(xué)。最為艱難的是留學(xué)德國十年期間，其時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當(dāng)時德國的食品供應(yīng)也十分短缺，為此他經(jīng)常處于饑餓狀態(tài)。有一次他下鄉(xiāng)幫農(nóng)民摘蘋果，人家給他幾個蘋果和五磅土豆作為酬勞，他回去將土豆煮熟后竟然一頓就吃了個精光，還無飽意。他在回憶這段生活時說，饑餓難耐時恨不得把整個地球吞下。當(dāng)時導(dǎo)師瓦爾德施米特教授都被應(yīng)征入伍了，經(jīng)常是他一個人在古籍堆里查閱資料，更加難以忍受的是“烽火連年，家書億金”，當(dāng)時的祖國也正遭受日本帝國主義的蹂躪，而他與家里妻兒音訊全無，更遑論享受天倫之樂了?！拔母铩逼陂g，他進了“牛棚”，成了被批斗對象，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被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后來成為“不可接觸者”，掏大糞、看大門、守電話、發(fā)信件成了他的工作。但他并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消極度日，他在《八十述懷》中回憶道：“我不甘心成為行尸走肉，我必須干點事情，二百多萬字的印度大史詩《羅摩衍那》，就是在這時候譯完的?！庇谩鞍宓室昀洌恼虏粚懸痪淇铡眮肀扔骷纠?，那是再恰當(dāng)不過了。
??? 魯迅先生說過：“哪里有天才，我是把別人喝咖啡的工夫都用在了工作上了。”同樣，季先生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成就，也是與他惜時如金分不開的，他在《一寸光陰不可輕》和《希望在你們身上》兩篇文章中都引用朱熹的詩：“少年易老學(xué)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彼f，“這首詩的關(guān)鍵有二：一是要學(xué)習(xí)，二是要惜寸陰。”在后一篇文章的結(jié)尾，他寫道：“這是一個耄耋老人對你們的肺腑之言。青年們，好自為之。世界是你們的?！彼麑髮W(xué)們的殷切期盼之情，溢于言表。我在讀先生的《真話能走多遠》這個集子時注意到，他在1986年出訪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時寫的《加德滿都的狗》、《烏鴉和鴿子》、《神?！啡恼碌慕Y(jié)尾都注有寫作時間，分別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凌晨于蘇爾提賓館；十一月二十六日凌晨；十一月二十七日凌晨，時窗外濃霧中咕咕的鴿聲于耳。我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列舉這些，是想說明季先生多年養(yǎng)成了早晨4點起床的習(xí)慣，即使他以75歲高齡出訪時，仍不怕疲勞，在別人還在酣夢之時，迎來朝霞，一篇篇富有情趣的精美散文已經(jīng)寫就了。他在《養(yǎng)生無術(shù)是有術(shù)》中寫道：“我有一個“三不主義”，這就是：不鍛煉、不挑食、不嘀咕?！彼忉尅安诲憻挕辈⒎欠磳e人進行體育鍛煉，而是反對有人把大部分時間用在了鍛煉身體上，而工作的時間卻很少了，失去了人生本來的意義與價值。季先生是“性情中人”，他對親人、對師友充滿了感情，甚至對一些動植物也滿懷博愛仁義之情。他在《賦得永久的悔》一文中深情地回憶了母親，由于自小就離開了母親隨叔父求學(xué)，母親去世又早，他連母親的面容也沒有清晰的印象了。這對他是刻骨銘心的痛，他痛悔自己“不該離開故鄉(xiāng)，離開母親”。這篇情真意切的回憶性隨筆于1997年獲得魯迅文學(xué)獎。他對嬸母、妻子以及母親般的女房東等一一寫了回憶文章。對恩師鞠思敏、西諦、胡也頻、陳寅恪、朱光潛、馮友蘭、胡適、梁實秋、老舍、張岱年、傅斯年、瓦爾德施米特、西克諸先生以及同窗好友李長之、胡喬木、鄧廣銘、臧克家、沈從文等也寫了滿懷深情的紀(jì)念文章。他不僅對人充滿了感情，就是對曾經(jīng)飼養(yǎng)的動物也滿懷博愛之情，他對母親辭世后那只失去主人而又忠誠地趴在籬笆門口的一條老狗，歷經(jīng)七十余年而銘記于心，為此在望九之年寫了《一條老狗》一文。季老養(yǎng)貓在北大盡人皆知，他先后養(yǎng)過四只貓，在不少視頻或者照片上看到季老對貓?zhí)蹛塾屑?，他在《老貓》一文中寫到小咪咪即將離世時經(jīng)常小便失禁，有時尿在他正在寫文章的稿紙上，盡管心里著急，他也堅持自己的一條戒律：決不打小貓一掌。其他如烏鴉、鴿子、神牛、喜鵲、絲瓜等無不在他筆下涉筆成趣，給人以啟迪和力量。
??? 孔子晚年經(jīng)?！皬U寢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將至”，季先生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經(jīng)常引用顧炎武的那句詩：“蒼龍日暮還行雨，老樹春深更著花”，他甚至謙虛地說：“我哪敢自比為蒼龍？比作老樹，也許還是可以的。不管怎樣，我還是想再行一點雨的、再著一點花的”。季先生以98歲高齡辭世，一生涉獵廣泛，著作等身，他本身就是一部大書，他的專業(yè)恐怕只有少數(shù)人能夠看懂，但他的散文隨筆行文流暢、幽默風(fēng)趣、明白如話、意境高遠，讀他的書，想他的為人，好象這個慈眉善目的睿智長者與你面對面地聊天，娓娓道來，有如沐春風(fēng)之感。
??? 季先生為人所敬仰，不僅因為他的學(xué)識，還因為他的品格。他說：即使在最困難的時候，也沒有丟掉自己的良知。斯人已去，風(fēng)范永存，與這樣一位祖父輩的長者神交，不亦快哉！
??? □戴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