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發(fā)生在無意之間。
那一天,劉曉杰和司機驅(qū)車去鄉(xiāng)下探望母親?;貋淼穆飞?,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很密,車子只能緩慢地在雨水中穿行。在一個拐彎的地方,劉曉杰看見前方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扛著一輛自行車艱難地行走在泥濘的路上,他的另一只肩膀上,還背著一個帆布書包。看得出,這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學生,車子壓在他的肩上,顯得過于沉重了,他的步子走得歪歪斜斜,隨時都有倒在泥水中的可能。劉曉杰的內(nèi)心被一種痛深深地觸動了。他對司機說,停車。
車子在孩子的面前停下時,那孩子看他們的目光有些惶恐,因為他怎么也無法預料接下來要發(fā)生的事情。司機打開后備箱,將沾滿泥濘的自行車塞進了一多半,用蓋子擠住。然后,就把他讓到了車上。在整個過程中,孩子始終是被動的,因為他無法明白劉曉杰的動機。在送他回家的途中,他只是根據(jù)劉曉杰的詢問回答了幾句很簡潔的話。這是一個膽怯的孩子。
劉曉杰看到孩子在雨水中行走的剎那間,想起了自己的過去。他是從農(nóng)村山區(qū)拼搏出來的,在他上小學和中學的時候,曾無數(shù)次被大雨困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路上。鄉(xiāng)下的土路,一沾雨水,就非常地泥濘,常常地把自行車的擋泥圈塞滿,起初,還可以用一個小棍子去捅,走走停停地向前行進。時間長了,路越來越泥濘,費半天勁捅一次擋泥圈,只走幾步又塞滿了,只能扛著車子走了。七、八里路,他得走兩個小時,累得腰酸腿痛,肩膀也常常磨出了血。回到家,衣服全部濕透了,分不清是汗水還是雨水。每次在雨中艱難跋涉的時候,他多么希望能有一輛牛車或是馬車路過,把他的自行車擱到上邊呵,但他的這個愿望始終沒能實現(xiàn)。因為親身經(jīng)歷過,他深切地感受到一個孩子在雨水中的泥濘路上掙扎時的孤苦和無望。
車子停在孩子的門口時,雨停了。孩子的父母正在大門口張望。孩子在一家人詫異的目光中從“廣本”上走了下來。司機把他的自行車弄下來,調(diào)頭要走。孩子的父親突然攔住了車子,這個又矮又瘦的鄉(xiāng)下漢子說,你們不能就這樣走了!劉曉杰說,我們還有事情,就不打擾了。鄉(xiāng)下漢子說,有事也要先講清楚,你們把俺的孩子撞成什么樣子了?劉曉杰知道他誤會了,就笑著說,我們沒有撞著你的孩子,剛才下雨,我擔心把孩子淋壞了,就讓他上了車。那漢子也笑了,笑得有些詭秘,他說,你當俺鄉(xiāng)下人就好糊弄?你沒撞了俺孩子,哪會無緣無故地送俺孩子回家?俺孩子又不是鄉(xiāng)長。劉曉杰有些煩了,但他還是很耐心地說,你問問你的孩子不就明白了嗎?那漢子才轉(zhuǎn)身問孩子,他們撞沒撞到你?孩子搖了搖頭。那漢子又鼓勵孩子說,別害怕,這是在咱的家門口,沒人敢欺負你!孩子還是搖了搖頭。那漢子便有些急了,沖劉曉杰說,你們是不是嚇唬俺孩子了,他不敢說。劉曉杰說,你這人怎么這么難纏?你看一看你的孩子不就明白了!那漢子就把孩子從頭到腳摸了一遍,還解開他的上衣和褲子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受傷后,又記下了車號,才悻悻地說,你先走吧,要是俺孩子有什么事情,俺會按著車號找你的。
出了村子,劉曉杰看了看儀表盤上的表,送這個孩子,整整耽誤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司機說,劉總,這年頭好人難做,以后這種事情還是少管。他沒有說話,他覺得實在是無所謂的事情。
前面的路中央停了幾輛車。他的車子也只好停了下來。下了車,他看到前面人聲鼎沸,他回城的必經(jīng)之路已經(jīng)一片狼藉。經(jīng)過詢問,他才知道,由于連降大雨,半個多小時前,這段路一側(cè)的山坡忽然下滑,把兩公里多長的路給埋上了,有幾輛路過的車也給埋在了里面。劉曉杰心中一凜,如果不是去送那個孩子,如果不是那個孩子父親的糾纏,自己在山體滑坡的那個時間里正好行走在這段路的某一個點上,那自己此時肯定被活埋在泥石流的下面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一時的善良,竟然救了自己和司機兩條命。
□邢慶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