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成
屈指算來,母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六年多了。說來也巧,前段時間,我又見到了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那是一個周末,我準備上街辦零碎事。正經(jīng)過居住的小區(qū)廣場時,突然眼前一亮,一位老人佝僂著背,滿頭白發(fā),倒背著手提著一個布袋子,我知道里面一定是一塊海綿,是用來坐下時當墊子用的,既舒適又防潮、隔涼。老人正吃力地向廣場中心那座花壇走去,去那里和她那些經(jīng)常在一起的老朋友們曬太陽、聊家常。這不是我的老母親嗎?像極了。
母親在世時住我家,她也是提著這樣的布袋,經(jīng)常到這個廣場的花壇找那些和她年齡相仿的老友們有說有笑地拉呱……我看著,跟著老人,心頭一陣激動和溫暖。老人是一個在城里呆久了的城里人的模樣,而我母親那時雖然已在城市生活了多年,但畢竟是莊稼人出身,還是具有農(nóng)村人手、臉上的那種粗糙,衣著上的那種簡樸,相似的不過是神態(tài)和老態(tài)。
老人坐穩(wěn)后,看我呆呆地站著,便問:“孩子,有事嗎?”見我沒反應(yīng),老人又問了一遍。這時我才緩過神來,淚水模糊了雙眼,答道:“沒事,我看你很像我母親,我又想起了我母親?!蔽铱恐先俗拢钠鹆宋夷强捎H可敬的母親……
母親算得上是大戶人家出身,父親年輕時在她那村莊教書時,母親看我父親老實忠厚,又有文化,才結(jié)合在一起的。可婚后,就過上了清苦勞累的生活。父親是爺爺那輩從遠處逃荒來到我的村莊的。父親沒有任何兄妹,爺爺奶奶年齡大有病后,父親便辭掉公職回到家鄉(xiāng)。一面照料爺爺奶奶,一面和母親過起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那時家里非常困難,但母親總是想方設(shè)法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
我上學(xué)后,母親親手給我縫制了書包。一直到高中我都是背著母親做的書包;那時,家里喂著豬、牛、羊等活物,別人家的孩子放了學(xué)都是抓緊到地里拔菜,而母親則是利用在地里干活的空閑多拔些青菜,讓我盡可能有時間多讀書學(xué)習(xí)。
母親是個勤快人,特別能吃苦。分田到戶后,麥收時,母親像男勞力一樣,割麥子、運麥子、揚麥子樣樣都干。不知是哪年麥收,用拉車運麥子時,突起大風,為了壓住車上的麥子,母親爬到車上高高的麥子上面用身子壓著,麥子滑又有風,她一下子摔了下來,腰摔骨折了,到了附近的鄉(xiāng)衛(wèi)生院看了幾次,感覺疼痛能忍受了,就停止了治療。從此,腰也就再也直不起來了。
毛主席逝世那年我當了兵,盡管營房離家只有五十多里,但部隊紀律嚴,當兵兩年一次也沒回過家,母親非常想我,就搭乘了老家到城里送磚的拖拉機,風塵仆仆地到部隊看我,幾個小時后就又跟著那輛拖拉機回去了。
上世紀90年代中期,父親患腦血栓。為了治療和照顧方便,我把父母接到我當初當兵的城市,而我卻服役在幾十公里的外地,一星期才能回家一趟。父親的治療,就全由在醫(yī)院工作的愛人負責,生活就由母親悉心照料。一直到父親去世,我仍在外地。每當想起這些,愧疚、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我在部隊逐步走上了領(lǐng)導(dǎo)崗位,家庭條件也越來越好。母親卻已年過古稀,皺紋布滿臉,白發(fā)上了頭,背越來越駝,耳越來越背。有時愛人勸她到醫(yī)院看看,她卻說:給俺錢,俺也不看!老人為了盡量少給我們增添負擔,經(jīng)常撿拾廢品,還賣些小商品。我們說她也不聽,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總想給母親鑲一鑲只剩幾顆的牙,給她買一副助聽器,醫(yī)院也考察了,專賣店也看過了,可終因忙這忙那,直到去世也未能辦成。
那年冬天,母親像往常一樣去小區(qū)的廣場上曬太陽,上臺階時突然摔倒,疼得站不起來,我們得知后從附近人家中借了把椅子,幾個好心人一起把母親抬到家中。愛人趕緊聯(lián)系醫(yī)生,診斷是骨折,因母親年齡大不宜做手術(shù),只能在家做牽引,服中藥。為了排解疼痛和寂寞,我給母親買了她愛看的小畫書,愛人一日三餐精心照料。無論我們怎么盡心盡力照顧、治療、挽救,可母親還是在那年的11月13日,離集中供暖還有兩天走了……
現(xiàn)在每當看到小區(qū)新安的臨時休息椅,就想母親如還活著該多好啊,在小區(qū)散步累了可以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每當看到明媚的陽光下,廣場上那些老人說說笑笑時,就想到了母親,如果她還在,不也正在他們中間嗎?如果面前坐的這位老人是我母親該多好?。恐苣┪铱梢耘闼牧奶?,放長假時,可以陪母親乘坐她從沒乘坐過的火車或飛機去旅游……生與死的距離是那么的遙遠,有許多事情是無法彌補的。
我和老人交談了這么多,老人也似乎有所感動。從那天以后,心里對母親的愧疚和遺憾好像輕了許多,而且總覺得真跟母親見了面,說過話,心里很溫暖,很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