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特約撰稿人朱殿封
一
德州市陵城區(qū)鄭家寨鎮(zhèn)大宗家六七十戶人家，1939年4月1日發(fā)生在這里的一個事件，震驚了日本朝野，傳到全世界。
汽燈高懸，明如白晝。戲臺上，話劇《賣國賊汪精衛(wèi)》剛謝幕，秧歌隊登場……
1939年3月31日晚上，八路軍115師東進抗日挺進縱隊第五支隊（永興支隊）和陵縣（現(xiàn)為陵城區(qū)）前、后侯家及周圍村莊村民聯(lián)歡。精彩節(jié)目一個接一個，一再加演，聯(lián)歡持續(xù)到深夜。
近期，五支隊連打幾個勝仗，指戰(zhàn)員滋長麻痹輕敵思想，忽略了“久住一地易遭敵人襲擾，久走一路必遭敵人伏擊”。2000多名指戰(zhàn)員持續(xù)在一地駐扎，曾國華支隊長、王敘坤政委率支隊部、直屬騎兵連、特務隊和五團一營一個連駐前、后侯村，副支隊長兼五團團長龍書金和政委曾慶紅率團部特務連和三營十二連駐大宗家，一營駐趙玉枝村，三營駐閻富樓村。
連吃敗仗的日本鬼子十分惱怒，四處偵探追蹤八路軍尋仇。搭臺唱戲這天，村里來了“磨菜刀”“吹糖人”“賣糖果”的生意人，傍黑離開村子。
駐德州的日軍旅團長安田大佐探明五支隊軍情，當即糾集滄縣、泊鎮(zhèn)、鹽山、德州、平原、禹城等地2000多鬼子（其中騎兵500多人），60多輛汽車，配備戰(zhàn)車、炮兵，星夜奔襲撲來。二
“汪汪汪”，“叭叭叭”，狗叫聲、槍聲劃破4月1日的拂曉。槍聲就是警報?！巴ㄓ崋T，馬上打電話向支隊部報告情況?！饼垥鸱愿劳陰蠋讉€戰(zhàn)士直奔村西十二連駐地。
晨色灰蒙，龍書金看到西面趙寨方向黑壓壓的一片敵人，步兵在前，騎兵在后，向大宗家迂回包抄。
同時，另一路鬼子正向前、后侯家和閻富樓等處運動。
“阻擊敵人！”龍書金一聲令下，十二連排子槍、機關槍、手榴彈齊發(fā)，鬼子死傷一片，連忙臥倒，后退，一時停止了前進。
槍聲驟，軍情急。三營從暴烈的槍炮聲判斷團部遇襲，即刻派出十連趕來支援。龍書金大喜：“你們來的正是時候，準備戰(zhàn)斗吧。張寶珊連長，你帶一個排到村南迎擊敵人；杜指導員，你帶兩個排和機槍班到村東待命?！?br> 鬼子快速完成分割包圍，五支隊已來不及轉(zhuǎn)移，戰(zhàn)斗在大宗家、前后侯家、閻富樓、趙玉枝打響。鬼子重兵攻擊大宗家五團團部，團部臨時架設的電話線被鬼子騎兵沖斷，與各營中斷電話聯(lián)系，團部特派員謝甲樹統(tǒng)一指揮與鬼子展開巷戰(zhàn)?！案赂赂隆薄鞍劝劝取薄稗Z隆隆”，機槍、步槍、爆炸聲，戰(zhàn)士們的沖殺聲，劃破晨空，驚煞敵膽。
十二連打退鬼子多次沖鋒，寡不敵眾，部分兵力撤進村里與特務連和十連會合。龍書金帶通訊排一個班從村南轉(zhuǎn)到村東與十連兩個排合兵一處。囂張的鬼子挺槍向前沖擊，杜指導員見此，憤怒地端起機槍向鬼子“嘎嘎嘎”地一陣橫掃，鬼子連滾帶爬縮了回去。接著重新組織進攻，子彈似冰雹，打得戰(zhàn)士們抬不起頭來，龍書金帶通訊排轉(zhuǎn)入村外一條壕溝里。
戰(zhàn)斗越打越激烈，龍書金一臉嚴峻。曾慶紅與龍書金商量說：“團長，我去趙玉枝調(diào)一營來增援?！?br> 龍書金說：“不行，派別人去吧?！?br> 曾慶紅深感事關重要，眉心豎起兩道深紋，沉思片刻，堅持說：“團長，還是我去吧?！?br> 曾慶紅凝視著龍書金，那張平時溫和的面龐從來沒有如此嚴肅：“老龍同志，這里的指揮任務就先交給你一個人了。”說罷跳出陣地，冒著滿天飛的子彈沖向趙玉枝村。
突然，曾慶紅身子一晃倒了下去。龍書金一甩胳膊：“快快快，快把政委救回來！”
久經(jīng)沙場的紅軍干部曾慶紅為國捐軀。
此時，趙玉枝村一營正與鬼子殺得難解難分，雙手沾滿中國人民鮮血的板垣師團的安田大佐斃命。鬼子見安田大佐被打死，調(diào)集重兵惡狼似地圍打一營。一營一面同鬼子激戰(zhàn)，一面幾次分兵增援團部，受到鬼子頑強阻擊而沒得手。三
午后一點，支隊首長下令迅速撤出戰(zhàn)斗。龍書金連派幾個通訊員進村傳達命令，都中彈犧牲。他們都才十七八歲呀！龍書金又疼又急，這時，通訊排一個“小鬼”向他請求：“首長，我去?！?br> 龍書金猶豫?！靶」怼焙⒆影闾_：“首
長，您看，大家叫我機靈鬼，小鬼子的子彈沒有眼睛，打不著我?！?b>龍書金激動地握住“小鬼”的手：“小心！”
“小鬼”微笑著點點頭，躍身跳出掩體，飛快地向村里跑去。他時而臥倒，時而匍匐前進，眼看爬上村邊的土圍墻時掛花。他沒有停下，奮力翻過圍墻沖進村里，找到謝甲樹傳達了命令。戰(zhàn)士們打紅眼了，不愿意撤。軍令如山，戰(zhàn)士們撤離陣地，但被鬼子重重圍住撤不出來。并且，鬼子增援了六七百人，8門小炮。
龍書金見此，縱身上馬趕奔支隊部。曾國華、王敘坤指揮部隊正準備轉(zhuǎn)移，他們簡短交流各部隊戰(zhàn)況，王敘坤問：“龍團長，你知道鬼子是哪一部分的？”
龍書金輕輕搖頭：“不太清楚?！?br> “老對手了，坂垣師團的一部分竄過來了?！?br> “哼，在平型關打過交道了，是手下敗將?！?br> 王敘坤說：“不能輕敵呀，他們正是要報那場戰(zhàn)斗的仇哩。老龍同志，你看困在大宗家的那兩個連怎樣才能接應出來？”
“只要給我一個連，保證把他們解圍出來?！敝ш犑组L答應增援。龍書金飛馬返回。
隨即，曾國華、王敘坤命令，以預備隊騎兵連為前鋒從村東突圍。百多名騎兵揮舞明晃晃的戰(zhàn)刀殺進鬼子步兵陣地，鬼子始料不及，猝不及防，頓時亂了陣腳，支隊部和五團一部經(jīng)趙玉枝家跳出包圍轉(zhuǎn)移。
梁世淦指導員奉命帶一個排增援大宗家。龍書金覺得援兵偏少。梁世淦莊嚴地說：“團長，支隊抽不出一個連的兵力。您別看是一個排，他們中有不少人參加過平型關大戰(zhàn)呀，打起仗來一個排能頂一個連。”
龍書金聞言備受感動和鼓舞，多好的戰(zhàn)友啊！他抽兩個班組成接應小分隊。戰(zhàn)士們雖然與鬼子拼殺了十來個小時，但精神抖擻，個個眼里射出誓與鬼子血戰(zhàn)到底的剛毅目光，刀出鞘，彈上膛，猛虎出山?jīng)_向村里。第一次接應失利，小分隊戰(zhàn)士倒在血泊里，梁指導員負傷。
龍書金組織身邊20多個戰(zhàn)士第二次接應。此刻，村里槍聲大作，村里戰(zhàn)士再次發(fā)起突圍。小分隊出擊向鬼子猛烈開火。鬼子遭到里外夾擊卻更加瘋狂，層層結(jié)隊地端著槍挺胸向小分隊沖過來。一面沖一面喊：“沖擊！沖擊！”鬼子官舉槍揮刀“嗷嗷”督戰(zhàn)：“哈牙苦！哈牙苦！（快！）”
小分隊大個子機槍手兩眼冒火，挺身端起機槍向鬼子“噠噠噠噠”地猛掃，鬼子一排一溜地倒下去，后面的鬼子又踏著同伴的尸體撲上來。兩強相遇智勇勝。龍書金大聲喝令：“投手榴彈！給我狠狠地打！”
旋即，一排排手榴彈在敵群爆炸，幾十個鬼子死傷倒地。小分隊撕開一道口子，接應村內(nèi)百十名戰(zhàn)士殺出重圍。龍書金百感交集，心潮澎湃，高喊：“快快，快向我這邊撤！”
龍書金指揮戰(zhàn)士跨過大宗旱河向東北方向轉(zhuǎn)移，鬼子緊追不舍，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左肱骨，鮮血直流，他一踉蹌險些栽入深溝。一隊鬼子騎兵追上來，將他和戰(zhàn)士們沖散。夜晚，龍書金和4名戰(zhàn)士走進劉鴨子村，在老鄉(xiāng)劉文的夾皮墻里過了一夜。四
龍書金歸隊，醫(yī)生檢查傷口決定給他截肢，他一聽跳了起來，說：“不行！沒有手我怎么指揮打仗！？”
醫(yī)生請來蕭華司令員做工作，蕭華聽了醫(yī)生和龍書金的意見后說：“先給他接骨試試，不行再截肢?！?br> 一位護士拿來一根粗麻繩要把他綁起來。龍書金說：“我又不跑，綁我干什么？”
醫(yī)生說：“沒有麻藥了，只能打點嗎啡，但效果不是很好，怕你受不了?！?br> 龍書金哈哈大笑說：“可知關公刮骨療毒的故事？不用綁，嗎啡留著給戰(zhàn)士用。來吧，我保證不動。”
手術做了兩個小時，手術刀在龍書金左臂上肢里“咯吱咯吱”作響，他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沒叫一聲。但見他臉上汗珠滾滾，渾身濕透。手術畢，警衛(wèi)員脫下他的襯衣，擰出了小半盆水。
真乃將軍本色！
大宗家突圍戰(zhàn)八路軍傷亡300多人，鬼子傷亡500多人，戰(zhàn)馬100多匹，擊斃坂垣師團的安田大佐，震驚了日本政府，東京廣播電臺專門報道了侵華日寇這次戰(zhàn)斗失利，為安田亡命哀號。龍書金后來多次說：“這是我一生當中遇到的一次最激烈的惡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