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長長的麻繩,系在院子西邊一棵槐樹和一棵榆樹之間。冬日陽光盛開,母親總愛在麻繩上曬棉被。緞面的棉被,綠色的底子,兩只鴛鴦昂首在嬉戲,或者是印著大紅喜字的那一床綢面的,抑或是并蒂蓮綻放的那床,家里的幾床棉被母親輪流著翻曬,任憑陽光在棉被上歡快地跳來跳去。這是小時候陽光清麗的冬日,我家小院子里常見的風景。
母親曬棉被的動作甚是優(yōu)雅。抱著棉被走至麻繩前,身子向左側(cè)微傾,左胳膊彎起擁三分之一的棉被在懷,右胳膊把余下的棉被用力高舉,騰空那么一甩,棉被就在麻繩上蕩起了秋千。母親曬棉被還很用心。棉被掛在麻繩上后,母親會這邊拉拉,那邊扯扯,讓棉被四四方方地端正坐穩(wěn)在麻繩上,再把棉被的四角拽得展展乎乎,然后又這里緩緩地拍拍,那里輕輕地打打,仿佛在安撫心愛的嬰孩兒,也仿佛只有這樣精心細致地做,才能讓陽光樂意盡情地鉆進棉被里。拍打拉扯之間,母親還小心地挪動著身子,生怕遮住了一寸陽光。
被陽光親吻過的棉被干干爽爽,暄暄乎乎,一團和暖。夜晚,松軟的棉被蓋在身上,似母親溫熱的手輕撫著肌膚,入鼻入肺滿滿的都是陽光的味道,滿胸滿懷充溢著母愛的溫馨。
結(jié)婚后,會在周末時不時地回家看望父母。每每給母親打電話說要回去,母親總是斬釘截鐵地說:“不來,來什么來,我和你爸都好好的,你在路上跑來跑去我也不放心。 ”一個冬日的星期六,給母親掛了電話說好不回家后,又想起其他事必須回去處理,就沒有再通知母親。冬天天黑得早,待我辦完事回到家時,已是黃昏,吃過飯跟父母親閑聊了一會兒,就準備上床睡覺。心里想著,我突然回家,母親不知為我曬棉被了沒有,這么想著就問出了口,母親還未回答,父親搶著說:“你媽每到周末都給你曬被子……”
聽了父親的話,我在腦海里想象著母親為我反反復(fù)復(fù)、來來回回曬棉被的情景,心里不由得一陣感動。家里的棉被很沉,都是母親親手縫制的棉花被,沉甸甸的棉被如同母親對我的深沉的愛,母親把對我的思念和愛,都不聲不響地隱含在了曬棉被之中,我來與不來,母親的愛都時刻為我準備著。母親給予我的愛,看起來細微,但卻足以溫暖我一生,值得我常常在冬夜里細細品味。
上個周末回家,陽光甚好,患了老年癡呆癥的母親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曬太陽,她老得再也無力曬棉被。我抱起母親的棉被如同抱著年老的母親,虔誠小心地走出屋子。母親看見了,問:“曬被子? ”
我說:“嗯,媽,曬被子。 ”
那一刻,我分明看見母親的眼神是清澈的,里面跳躍著掩蓋不住的歡喜。“小綠小紅暖棉被,且再睡。 ”母親啊,該是女兒為你曬棉被的時候了,您就盡情享受女兒對您的愛吧?!跷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