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淑霞
那些沒電的夜晚,盡管一片漆黑,卻有無數顆亮晶晶的星星,照亮了記憶的海。任歲月的潮水一遍遍沖刷,愈加清晰起來。
我出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記事的時候,村子里還沒有通電。太陽落山了,暮色愈來愈濃,罩住了天空,半個月亮悄悄爬上來,星兒們也露出頭,眨起了眼睛,喧鬧的村子里漸漸靜下來。于是,一幕幕溫馨的情景展現在眼前——
昏黃的油燈底下,母親常常吱呀呀地搖著紡車,或是一針一線地納鞋底。這個時候,我們總愛粘在她身邊,聽她講好聽的故事。母親雖沒有上過幾天學,但她很聰明,聽過的事過耳不忘。伴隨著嗡嗡的紡線聲、哧哧的納鞋底聲,我認識了不畏強權將愛進行到底的牛郎織女、忠貞不渝哭倒長城的孟姜女;聽邪惡的九頭鳥被機智的獵人殺死、剛烈的楊三姐四處奔走為親人伸冤;聽王鯉臥冰求魚救父、木蘭英勇代父從軍……我總是聽得癡癡迷迷,母親倦了,連聲催著睡覺,我還不愿離去,竟然疑心那紡車有魔力,好聽的故事是從那永遠扯不盡的紡錘形軸子里抽出來的。于是,那些人物爭相躍入我的夢里。在夢中,有時我成了披掛整齊、英姿颯爽的穆桂英,揮刀沖進天門陣為國殺敵;一會兒又變成神通廣大、大鬧天宮的孫大圣,降妖除魔保護師傅西天取經……這些故事讓貧寒年代的童年五彩斑斕,熠熠生輝。
趕上放映隊來村子里放電影,那簡直是全村的節(jié)日。放電影的大幕布還沒支好,下面就排好了高低不齊、大小不一的長條板凳、方凳,雖然凳子上沒人,但說明這些地方已有主了。一家人早早吃過晚飯,來坐等電影放映。吵吵嚷嚷好一個熱鬧的場子——或是大人喚自家孩子,或是孩子尋爹媽尋不著哭叫,或是為了爭執(zhí)一個有利的位置,嚷得面紅耳赤,那場面簡直賽過年集。只待放映員吃飽喝足,先開啟發(fā)電機發(fā)電,嗚嗚楞楞的聲音一響,電燈亮了,全場頓時靜下來,大家各自沉浸在悲歡離合的劇情里。放大約二三十分鐘,中間需要換片子。屏幕一黑,電燈又亮了,于是又一陣喧鬧,為劇情感嘆唏噓的,出去行方便的。偶爾站起來,看到很奇異的景象:四圍的墻頭上、柴垛上都擠滿了人,黑壓壓一片,蔚為壯觀。這是外村的人,來晚了,沒地方了,就只好委屈一下了。
那時候,放映隊在附近村子里挨著轉,我們這些孩子就跟著放映隊轉,有時來回走十幾里路,同一部片子能看五六遍,我們依然樂此不疲,追著放映隊跑。記得有一次,去鄰村看電影,看著看著,突然下起雨來,我牽掛著主人公的結局舍不得走。誰知天公不作美,雨越下越大,待想起來往家跑,雨已滂沱。途中跌了一跤,連滾帶爬站起來,小板凳不知丟到哪里去了?;氐郊易匀幻獠涣艘活D臭罵??墒沁^后,每每聽說哪村放電影,我依然樂此不疲,忠誠地追隨著放映隊。
后來,上學了。那時放學后,老師幾乎不留家庭作業(yè)。略大一點,就有了勞動任務。家里喂著豬,養(yǎng)著羊。放了學,背上筐,拿上小鐮刀,和姐姐一塊去拔草。累了,就坐在田埂上休息,采不知名的小花,捉跳來跳去的螞蚱。趕上運氣好,能找到野葡萄,紫黑色的小珍珠一樣的野果,又酸又甜,味道好極了。有時,玩賭草的游戲。這是三姐教我的:畫一個圓圈,離圓圈大約兩米畫條直線。兩個人各從自己的筐子里拿出同樣多的草,作為賭注。站在線外,依次把鐮刀丟進圓圈,鐮刀進到圓圈多的人獲勝。我輸的時候比較多,輸到快要耍賴的時候,三姐會慷慨地還我一大把,于是皆大歡喜,在母親聲聲呼喚中,披星戴月地奔回家去。
我喜歡那些沒有電的夜晚,那一份安然,那一份童真,那一份快樂,令人回味無窮。而那段美好的時光深藏在我的心里,在人生漫長的旅途中,溫暖著一顆孤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