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與朱長新兄素不相熟,而知“黎明”之名更是在識長新之后。首次見他,感覺頗佳。佳一是,自面貌到言語神情大有“黃土生青草,天然不雕蝕”的樸質(zhì)與憨厚;佳二是,在與他相見共在的大小場合里,與夸夸其談的我們相反的是,他極少言語而常作洗耳恭聽狀?!坝钟袩熁鹩钟袘颉?,他這樣夸贊那些發(fā)言者;而于他,似乎總是戲和煙火華艷后的落寞。發(fā)言對他來說,仿佛是一件讓人煎熬的事情。沉默是金,黎明是煙火灰里的一塊金子。
??? 黎明身上真正的“佳”處,是他的“人文合一”?!渡街袑簟防锏奈淖譁睾?,沉靜,樸質(zhì),舒緩;不華麗,不刻意,不張揚,用“娓娓道來”,似乎更能呈現(xiàn)他的寫作風貌。他的文字幾乎都不是絞盡腦汁的創(chuàng)作,而更像是一個清心寡欲、毫不用心者的信手拈來。拈來就拈來,我也不修改,反正就這樣,文字是寫給自己、說給自己的話,與發(fā)表、成名無半點關(guān)系!僅看這些題目吧:《走進柿子溝》《找不回來的晏城》《偏心的母親》《當一回老師》《和魯風在一起》《這個冬天真冷》《認識宋顯炳》《朝鮮使團過黃河》……黎明不像一個寫作者,更像一個說話者、閑談者、自言自語者。
??? “初次來到安辛村是在一個深秋的傍晚?!薄瓣坛遣幌褚蛔?,倒像一個稍大的村莊。”“每次去看海,都有一種想得開,放得下的感覺。 ”這些句子用在文首,自然輕巧,不事張揚又不動聲色,親切自然得讓人忘記是在看一篇文章,而倒感覺在聽一個說書者、啦呱者在那里念念有詞。
??? “書展不只是先生前半生藝術(shù)追求的總結(jié),更是后半生浴火重生的開始。 ”“我想起日本學者山竹內(nèi)好在20世紀40年代的預言:魯迅不能成為古典,因為與他共生的那個時代還沒有解決自己的問題。 ”這是黎明散文的結(jié)尾。輕輕來,悄悄走,河宴風清,波瀾不驚。他似乎更喜歡用一種舒緩悠閑的述說、一以貫之的“和”與“靜”,不慍不火地完成他內(nèi)心沉蘊已久的“蓄謀”。功到自然、文至質(zhì)拙,這大概是散文寫作的最高境界吧。
??? 但一味兒說黎明的文字僅是和平、安靜之作,就有些太武斷了。在他成文的46篇散文里,有半成數(shù)之上的文字是對歷史的關(guān)注,對英雄、名流的關(guān)愛,對古跡的關(guān)心,對風情的關(guān)懷,可謂青山滿目文字在,一句一字總關(guān)情。歷經(jīng)生活磨礪的黎明,筆下述說的,沒有不痛不癢的閑情,沒有故作深沉的清猖,沒有突發(fā)的戾氣和矯情;他似乎很吝惜他的力氣,不輕易選題,不貿(mào)然下筆,不用濫筆,不為廢文,不作可有可無的書寫,這種節(jié)制、蓄謀、冷靜,終于在《雨中過黃河》里得到汪洋恣肆、昂揚澎湃的抒發(fā),用酣暢淋漓來形容此文,恰如其分。
??? 此文意向明確,立意深遠,構(gòu)思嚴謹,洋洋灑灑,收放自如,達到了“題”與“裁”的和諧,外在的“勢”與內(nèi)在的“氣”的融會貫通??此破降瓱o奇,但總覺得有一股氣、一條奔涌不息的雄渾之河,似一條伏脈隱在文字之下,在催著你、趕著你往前走,往寬闊豪邁的大海里奔跑,讀來讓人激動感慨,大呼過癮,堪稱“意氣風發(fā)”,“情文并茂”之佳作。
??? 但是,今天舉辦這樣的一個研討會,黎明兄絕不是只來收集賀詞的。文字需要詳論,更需要批評。就《山中尋夢》,我想簡單的提兩點意見:
一、在題材的包容量上再做努力
??? 散文之所以為“散”,除了“形”散,還有題材之“散”。自六朝始,為區(qū)別于韻文駢文,把凡不押韻,不排偶的文章概稱為散文。雜文、隨筆、游記、日記、書信、通訊、短評、小品、回憶錄均可列入散文的范疇,這是“形散”;但“形”之下所攜帶著的雜、筆、游、記、信、訊、評、品既是形式,也屬內(nèi)容。散文不只是書寫平常人,尋常事,日常情。古往今來,古今中外,人物景觀、天文地理、宗教、軍事、藝術(shù)乃至體育、民俗,都在散文的定義域內(nèi)。散文的可感可觸可寫處實在是廣闊無邊。建議黎明兄在以后的散文寫作中,能給廣大讀者呈現(xiàn)應接不暇的滿目琳瑯。
??? 二、努力讓散文的語言個性化
??? 散文再散,也是與詩歌、小說、戲劇并列的四大文字體裁之一。語言是文學的外殼,是文章的眉目,是文學的第一要素,也是作家的標識。作家張煒說:“每位好的作家都有自己的語言調(diào)性。 ”評論家陳福民說:“語言是所有文字的最初、也是最后的工具。 ”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都是以自己規(guī)范、獨特、優(yōu)美的語言來獲取讀者的青睞的。魯迅的語言高濃度凝練、犀利、尖銳,往往于敘述、描寫、議論中,間以濃郁的抒情,具有崇高的悲劇美、悲憤美;周作人的舒徐沉郁,張愛玲的奇麗精美,林語堂的瀟灑從容,郁達夫的雄放不羈,沈從文的清新流暢,朱自清的洗練清麗,徐志摩的飄逸浪漫,梁實秋的機智優(yōu)雅,孫犁的秀逸雋永,史鐵生的深沉雅潔……我們對梁宏達、于丹、袁騰飛、馮思洪等連珠妙語的感佩,其實是對文學性語言的感恩。
??? 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堪稱散文之的精品。此文語言樸質(zhì)凝練,惜字如金又寓意無窮,看似平靜的述寫的筆后隱伏著作者的淚和血。由此可以說,作者誘惑我們、我們牽掛作者的,首先是他的語言——無論是散文,還是詩歌、小說——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應該時時謹訪寫作中語言的隨意化,任性化,土俗化。
??? 五日前,收到黎明的大作《山中尋夢》,迫不及待地要讀久違了的《雨中過黃河》。但重溫再賞中,激動之情已不復當初。除了閱讀欣賞的“遞減規(guī)律”之外,我覺得是文中那些尚須剔除、仍需凝煉、有待再加工的文字在那里羈絆、干擾著閱讀的快感,像業(yè)已硬化了的動脈壁上的斑塊在阻礙著血液的奔涌暢流。如果黎明兄能在此文的語言上再作些精雕細刻、去粗取精,那將是一篇多么完美的散文佳作!
□ 徐茂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