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冬”這天我查出了病癥，至“小雪”時已經(jīng)輸水15天了。節(jié)令真的很奇妙的，“小雪”這天就開始變天，氣溫驟然下降，翌日更是陰郁郁地，刮著東北風(fēng)。早飯后我照樣提著暖水袋下樓去，拐出深深的巷子，走到馬路斜對面的“百花”大藥房門診病房去輸液。治療半個月來，我基本上是第一個到來，又是最后一個離去，門診部的天使們都熟稔了。
??? 跨進門檻，廳堂里靜悄悄地，只有朔風(fēng)吹拂著門簾鼓鼓打打。其時病房里已經(jīng)有了一位中年偏老的婦人躺在床上等待輸液了，這次我落了個第二。我摸起一角的水瓶給暖水袋灌滿水，來到東墻山下，從落地玻璃窗往北數(shù)第二張病床前，鋪開被子緩緩躺了下去，閉了眼等待著天使來扎針。我是差不多一直就在這張床上輸液的，從這里可以望見窗外的樹，還有寬綽的馬路、行人車輛，以及西南側(cè)小河的一角，河岸的花草樹木，小樹林旁那條發(fā)白光的小路。尤其是在晴日的黃昏，那條路上白光光的，曲彎著，靜默著，三五只鳥兒在飛，很像小時候家鄉(xiāng)的那些羊腸小道，能夠給我天真爛漫的幻想，勾起我久遠了的童年時光的回味……
??? “你叫李學(xué)民？ ”我倏地睜開眼睛，自感嘴角的恬淡笑意還沒了去。我說：“我就是。 ”我這才看清站在我面前的是副陌生的面孔：一身白大褂，中等偏瘦的個子，臉很白很圓，鼻梁上側(cè)有少許雀斑；頭發(fā)不長，上部黑黑的，而在辮梢部位卻變成黃白色的了。使人一看就知道這個年輕的女孩子是在理發(fā)店熨燙過的。女孩一副時尚又恬靜的樣子。我扭頭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廳堂里只有她和那位熟識的中年護士當(dāng)班，此時中年護士正給對面床鋪上的胖婦人輸水，再看圓臉女孩，她翹著腳正把藥瓶往吊圈上掛，然后就整理一次性的塑料導(dǎo)管。我就問了一句，說你是新來的吧？女孩乜斜了我一下，說是，臉卻微微有些發(fā)紅。我再看她的手，竟輕輕地打著顫。我自然地伸出了胳膊來，一邊跟她扯些別的話題，問她先前在哪里供職，什么學(xué)校畢業(yè)，老家是哪里人？目的是分散女孩的緊張，也是為了自己少受點疼痛。她一邊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一邊瑟瑟地握了我的手指，稍作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扎了下去。鮮紅的血迅即浸洇了出來，我疼的皺起了眉頭，輕輕“哦”了一聲。女孩一臉惶恐的樣子，額頭剎那滲出細(xì)密密汗珠。我沒有責(zé)怪她，只是說沒關(guān)系，不疼的。女孩感激地望了我一眼，那眼睛里包含著很多，像深井，像泉水，又像做錯事的孩子，在等待著大人的斥責(zé)。我繼續(xù)問她別的話題，女孩并沒有回答我的問話，鎮(zhèn)定了一下，又一次扎進針去，然后貼上四道膠布，深深吸了口氣，好似完成了一項重大任務(wù)那么勞累。
??? 眼前白褂一閃，女孩不見了。她走進了北面的配藥室，面朝里面，好久好久沒有回過頭來。
??? 躺在床上，我輸液的右手一直絲絲地疼，這種疼痛陪伴了我四個半小時，直到我輸完了最后一瓶，滴落盡最后一滴水，我沒有喊別的護士來，也沒有再說疼。我知道女孩扎針后，針尖靠近了我的血管壁。我沒喊叫的原因不是我高尚，也不是我多么勇敢，我是想給這位剛出道的女孩一種鼓勵，一種信心，一種安托。輸完液后，她來起針，很有些赧然地望著我，說“不疼嗎？ ”我笑了笑說不疼，一點也不疼。女孩天真地笑了，我發(fā)現(xiàn)她笑得很燦爛，很嫵媚。
??? 我決定明天還要她輸液。
??? 走在對面的馬路上了，才覺風(fēng)大。北風(fēng)在陰郁的天氣里肆虐著，迎面撲打在我的身上，我不禁打了個寒顫；看那馬路面上，濕漉漉一片片水漬。我忽然想起前幾天一位朋友來看我時，看到護士給我扎針，講起了一則真實的故事，他說，那一年去某縣級市看望他的姐姐，其間兩歲的外甥發(fā)燒咳嗽不止，遂到市醫(yī)院診治，大夫開了藥后就在門診部輸液?？墒?，一連四五個護士都沒能利落的扎進針去，疼得孩子連哭帶叫。一旁極疼愛孩子的姐夫見狀急了，大聲呵責(zé)她們是怎樣做護士的，說，說不定是假護士，走后門來的吧！這下可惹著了，有一位天使竟然歪了鼻子擰了臉，大聲吵嚷說：“走后門怎么著，你管得著嗎？有本事你也去走？”還有一位矮個子說：“愛輸就輸，不輸走人。 ”朋友說這下把姐夫氣的，說話都說不成句了，一個勁的只是說：“你，你，你們……”朋友說姐姐和他怕姐夫再氣病了，拿起藥擁了姐夫出門而去，找到一家私人診所，一針，就一針，干凈利落。
??? 想到這里，我不覺回頭瞧了一下已經(jīng)遠離的門診部，卻忽然發(fā)現(xiàn)那個圓臉的年輕的女孩，竟然立在搖擺著門簾的廳堂門前，凝望著我，似乎還向我招了招手……
□ 李學(xu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