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走上這條寬不過十米的大道,我不曾想來來回回已走過二十幾年。由開始的黃土墊道,到后來的鋪上灰渣,再到后來的水泥硬化,大道越來越平坦,沒有了坑坑洼洼的磕絆,泥濘濕滑的難行,行走容易也就很少想到腳下的大道如何。
早年行走道上,常有歲月滄桑之感,思古的幽情纏纏綿綿,如今,我對它太熟悉了,偶爾地發(fā)一聲嘆息,便覺歷史瞬間的豐厚沉重。我知道,這大道的不同一般,它是明清時縱貫南北官道上的一截,在此北上京城,南下江浙,一路千里迢迢風霜雪雨,六百年間,輪蹄輻輳,官宦商賈絡繹不絕,馬嘶鈴響與趕車人南腔北調(diào)的民謠小曲伴著古道塵埃隨風飄蕩,散落進沿途的城鎮(zhèn)鄉(xiāng)村,帶給人好奇的迷惘和動人的遐想。
近現(xiàn)代交通的發(fā)展和城鄉(xiāng)社會的巨變,注定了古道的蕭條衰落,曾經(jīng)的川流不息無法挽回一段段古道的湮滅消失,正像人們憑吊歷史的去處越來越少,古道離人們也越來越遠。
直到有一天,我行走的這段古道因為有礙觀瞻,政府需另建一條更寬闊更美觀的大道來提升城市形象。于是,新大道與古道并行,北端斜插而過,將古道攔腰切斷,不僅如此,新大道兩邊建筑迅速崛起,建設速度之快,美化效果之好,市民無不稱贊。我于糾結(jié)之中,未及想點什么,古道就成了一條死胡同。這僅剩的一截恐怕也來日不多,忍不住惆悵之情襲上心來。
古道在齊河縣境由西北穿行三十五里而西南,南端由齊河城接省城濟南,北端出黃鋪進禹城,中間節(jié)點上是古驛站晏城。按舊制官道上每距三十里設驛站,每距十里設鋪舍,驛站用來招待過往官員住行,鋪舍是傳遞官府文書的地方。志書上說:“山左驛傳之中,繁也,莫過東西兩路,而齊尤甚。齊當九省孔道,接壤會城,此去而彼來。 ”齊河有著“官道要沖,九省通衢”之稱。
齊河置縣筑城始于宋高宗建炎四年(金天會八年,1130年),在古中國的歷史中屬于新建縣治,是小字輩。自蒙古元朝建都北京,中國政治權(quán)力的重心北移,東路官道的開通,齊河才逐漸為人所知。
城中的定慧寺為明永樂帝敕工部官員率內(nèi)庭工匠所建,是國中為數(shù)不多的皇家寺院之一。它的來由與“靖難之役”有關(guān),在那場叔侄為爭皇位的廝殺中,皇叔朱棣在齊河得到和尚呂智壽及所招募的五千兵馬相助,終于攻占南京,登上皇位。許是朱家與佛有緣,朱棣的老子明太祖朱元璋早年就曾為溫飽出家為僧,朱棣又得僧人相助。他登基后,大修寺廟,并不忘齊河,為不愿做官的呂智壽建起定慧寺。寺院建制規(guī)模弘大,氣勢巍然壯觀,殿堂飛檐斗拱,雕梁畫棟,金碧輝煌;釋迦牟尼諸佛鎏金貼身,熠熠生輝,天王羅漢栩栩如生,處處顯出皇家氣派,被譽為“江北第一寺”,與濟南長清的靈巖寺并稱姊妹寺。
城東大清河(黃河)自西南蜿蜒而下,建于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的大清橋橫跨其上,其勢如長虹宛若彩帶,不僅是“東屏會城,西連運道,南瞻泰岱,北拱神京”的古道咽喉,還是“不獨一方名勝,亦遐邇共推為大觀”的天下美景。清代詩人查慎行曾于古道上行吟出“風柔自覺輕衫便,山近微嫌濕翠多。日暮大清橋畔望,一叢春樹雍齊河。 ”的詩句。
齊河的一寺一橋是古道上耀眼的明珠。
清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改道奪大清河入海,大清橋毀于洪濤巨浪中。1971年因黃河展寬,定慧寺煙火熄滅,八百年古城從此消失,齊河城搬遷到晏城,展寬區(qū)內(nèi)也不留一村,古道隨之無影無蹤。
□ 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