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時候，家里很窮，姊妹兄弟又多，吃糠咽菜是家常便飯，對于奢侈，哪里敢想？就是過年過節(jié)，也差不多一個樣兒。其實(shí)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八月十五和往常沒有多大區(qū)別，有錢人家，也頂多買盒月餅，至于我們，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此，童年時期的中秋節(jié)，并沒有給自己留下多少特殊的回味，而唯獨(dú)有一次。
??? 大概那年我八、九歲光景的樣子，也不知道什么日子，只知道那夜月明如鏡，宅前房后秋跫嘁嘁。母親把我從院子外面喊進(jìn)家來，塞給我一張錢票，說那是五毛錢，囑咐我拿好了，到村子?xùn)|頭的代銷點(diǎn)去買一斤月餅。那晚無風(fēng)，街道上不似往昔那么多玩耍的孩子，現(xiàn)在想來大概那就是在家團(tuán)圓了吧？我捏著毛票，高興地蹦蹦跳跳，咿咿呀呀著小曲一路而去，想著這次可以吃到甜甜的月餅了。誰知當(dāng)我走進(jìn)柜臺，說要買斤月餅之時，卻忽然發(fā)現(xiàn)手中的那張票子不翼而飛，全身立時嚇出了冷汗。我知道家境日子的艱難，知道每日里挑著擔(dān)子起早摸黑沿街串鄉(xiāng)敲打著木梆子吆喝著叫賣豆腐的母親的辛苦，這一驚之下，我咧開嘴哭了。那個叫做照志爺?shù)?，有了灰白胡子的老頭，問明了我的情況，遞給我一個手電筒（要知道，那個時候只有大隊長和代銷點(diǎn)才有此物），要我回頭去找找，我抿了抿眼淚，緊緊張張而又小心翼翼地沿街找去，說也奇怪，沒有一絲風(fēng)的晚上，找遍了旮旮旯旯、邊邊沿沿，踅踅回回三四趟，最終也沒找到那張皺皺巴巴血汗錢幣。送手電筒回去的時候，我絕望地望著代銷點(diǎn)里馬提燈下的老人，欲哭無淚。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老爺爺遞給了我一個圓圓大大的月餅，我躊躊躇躇忐忑不安地走回家，怯懦地走到母親身邊，母親問：“月餅?zāi)兀?”我不敢如實(shí)回答，也不敢對視母親的眼睛，就猶豫著把那個唯一的月餅從背后的小手中捧了母親面前，母親似乎愕然了一下，旋即問道：“怎么，就一塊？那些呢？ ”我的淚水霎時涌上了眼瞼，我囁嚅地小聲說被自己吃掉了，話沒說完，我嚶嚶而泣，母親立即回身抄起土炕頭上的笤帚，劈頭蓋臉向我一頓猛打，口里罵道：“你這個不爭氣的狗東西，那是給你奶奶買的！我讓你饞，我讓你再饞！打死你，打死你！ ”我撒腿就跑，跑出了破舊的家門，又跑過前街，一直跑到村前那條清水小河，蹲倒在河沿草叢一隅，我嗚嗚地哭，發(fā)誓再也不回家去……月兒明晶晶亮閃閃的，投放到河水里，天上一個地上一個，而我的眼里，此時卻一片模模糊糊，斑斕不清了……不知何時，我停止了哭泣，仰躺在淺淺的草叢中，伴著時斷時續(xù)的凄凄蟲鳴，我睡著了……
??? 抽搐中，我緩緩醒來，卻躺在自家的土炕頭上，母親的身子里側(cè)，我翻了個身去，似乎聽到了母親那壓抑著的小聲啜泣，那潔白的月光，透過高高西窗口，斜斜地印在土炕的東墻上，我看到了母親聳動的雙肩，而在我的小腦袋一側(cè)，赫然放著兩塊月餅……后來我才知道，母親隨后又買來了一包，自然，母親明白了真實(shí)發(fā)生的一切……
??? 如今，歲月一晃就過去了37個年頭，今天的日子，早已沒有人家再會為一包月餅發(fā)愁，也不會再發(fā)生那些令人心碎的故事了。這幾十年來，我也早已淡忘了那件往事，母親也再沒有提說過，只是有好幾次，每當(dāng)月圓中秋，手持月餅的母親，尚未入口，就簌簌落淚……□ 李學(xué)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