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智楣

很久以前，我還不知道有書卷氣這個詞語的時候，就曾經(jīng)在一個冬日的午后，被一種美如幽蘭，透著淡淡墨香和書香的氣息所吸引。

那是上世紀(jì)80年代的一個暖冬，當(dāng)時我不過八九歲的年紀(jì)，寒假在家閑來無事，便跟隨院子里的一個姐姐去小鎮(zhèn)圖書館借書。借書的人很多，不大的借閱室里，一位靠窗逆光端坐在角落靜靜讀書的中年女人，吸引了我的目光。她眉目清秀，神情專注，看上去已完全沉浸于書的世界，臉上流淌著一種不同于我熟識的她這個年齡段的女人所擁有的獨(dú)特氣韻，嫻靜優(yōu)雅又超然脫俗，像是她手中捧著的那本書，墨香四溢。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小鎮(zhèn)的生活就像木心筆下的慢時光，沒有太多五彩斑斕的外界干擾，有很多人在讀書，但人到中年依舊讀書的女人卻并不多見，所以當(dāng)時我就被她身上那種濃郁的書香氣息牢牢吸引住。不由得暗暗猜想，書里究竟有著怎樣神秘的世界，能讓她如此著迷，讓她在看書時有著那般明亮的光彩。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漸漸愛上了讀書，走上了自己的閱讀之路。

后來，我看過很多書，慢慢知道了書的魅力和魔力，也知道了“書卷氣”這個詞語，知道了當(dāng)年在那個中年女人身上散發(fā)著的氣息就是所謂的“書卷氣”。

回想起來，在那個有著慢時光的舊年代，身上有著書卷氣的人其實(shí)不在少數(shù)，幾乎每條街的院子里都會有讀書的人，甚至還會有一兩個熱血沸騰的文學(xué)青年，誓將寫作定為自己的人生目標(biāo)。小鎮(zhèn)的圖書館雖然藏書不多，借書的人卻也常常爆滿，文學(xué)不但浸潤著人們的生活，也讓人們打開了一扇面對世界，面對人生，審視生命的窗戶。

我的書柜里有一本專門介紹民國文人的書，沈從文、錢鐘書、魯迅、老舍、林徽因……并附有他們的生活照片。閑來無事的時候，我總會獨(dú)自翻閱這本書，不為別的，就只是想看看書中幾位文人的照片。即使隔著近一個世紀(jì)，他們身上那種濃濃的書卷氣，也能從一張張泛黃的黑白照片中，墨香裊裊地彌漫出來。

我很喜歡那種長期被書香滋養(yǎng)后，臉上自然透露出的清醇爽朗之氣。那是一種飽讀詩書后形成的高雅氣質(zhì)與風(fēng)度，透著墨的芬芳，留著硯的韻味，帶著紙的氣息，可以伴隨終生，甚至歷久彌香。

那樣的香氣，需要長期與書為伴，通過孜孜不倦地閱讀和思考，在幽幽書香潛移默化的熏陶下，境界不斷提升，胸襟變寬變廣，才能慢慢顯現(xiàn)出來。事實(shí)上，真正的書卷氣應(yīng)當(dāng)與博學(xué)、謙遜、高雅、悲憫情懷等美德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只有那樣的書卷之氣才是最醇厚最動人的。

遺憾的是，在互聯(lián)網(wǎng)、電子智能時代，現(xiàn)如今，更多的人開始選擇讀屏，各種娛樂化的信息充斥眼球，讀書的人越來越少。與此同時，越來越快的生活節(jié)奏，早已打亂了往日安詳?shù)姆諊?，人們無法靜下心來讀書，表情里有了焦慮，眼神里有了浮躁，性格里有了戾氣，仿佛一夜之間，那些寫在臉上的書卷氣就成了一段遙遠(yuǎn)而飄渺的記憶。

前些天，我又一次去小鎮(zhèn)圖書館借書，昔日逼仄破舊的小樓，如今已被嶄新闊氣的高樓所替代，只是前來借書的人寥寥無幾，沒有了當(dāng)年人來人往的繁盛。那天，獨(dú)自坐在空曠異常的閱覽室，想到很多年前看到的那位安靜閱讀的中年女人臉上的奪目光彩，我不禁有些恍惚和潸然，那個屬于書卷氣的時代真的就這樣消逝遠(yuǎn)去了嗎？

懷念舊時書卷氣，懷念那些與書相伴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