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締造我生命和幸福的人

一 又見萱草
??? 記得今年清明節(jié)回老家去冢前祭拜，在斑駁的楊樹林，柳絮紛飛、楊花漫天，一片新綠抹去了鋪天蓋地皺巴巴的黃葉，抹去了冬日暈染了灰色的厚厚的沉寂，更抹去了我心底沉沉的憂郁。落鳥歸巢，踏實了許多，這是家的感覺，閉上眼睛，仿佛傾聽到了一聲召喚，那是愛的吶喊吧……
??? 許是思念的牽引，終是忍不住回老家轉了轉，突然發(fā)現(xiàn)屋檐下十多年無人打理的雜草般的它，竟撥開層層枯葉露出了頭，線型的身形怎么看都像是一株株一簇簇擠扁的雜草。這么多年了，只記得它是爸爸帶回來的一株花，不知道名字，不用人管，每年都會自己鉆出來，越長越旺，到現(xiàn)在已經蔓延成一大片了。誰會料到就是它，能在溫暖襲來時開出百合般傲人的花朵，桔紅色，每一朵都像一只欲振翅高飛的仙鶴……
??? 我特別喜歡它，因為那時沒人知道名字又沒有見過蘆薈，看它的樣子還猜測著是魯迅筆下的龍舌蘭呢，這天才知道它就是萱草。小時候，煩悶時經?？粗l(fā)呆，在它身邊就像靠著母親的臂膀。它初長時如雜草般渺小，不想卻有如此地隱忍與耐力，不畏嚴寒、不擇環(huán)境、春風吹又生，不需要溫室花朵那樣靠人們的悉心呵護，卻可以亭亭玉立于枯枝敗葉間。正因它的精神像極了母親，它的形象至今讓我念念不忘，就像蘇軾的詩：“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亂葉中，一一芳心插”。
二萱草花開
??? 是它不擇環(huán)境、不挑區(qū)域，從南方到北國，從山區(qū)到平原，從花園到路邊，坡地、土堆中皆可生存，生命力如此頑強。
??? 是它翠葉萋萋、著花秀秀，隨朝暮而舒卷，與風霜而榮悴。不與時爭，逍遙玩永日，不與利奪，榮衰可兩忘，性情如此豁達。
??? 是它體柔性剛，蕙潔蘭芳。其葉四垂，其跗六出。觀賞時叫萱花，食用時叫黃花菜，藥用時叫萱草根。忘憂、療愁名副其實，心胸如此博愛。
??? 就是它——萱草，中國的母親花。在百花謝幕的六月，它的精彩剛剛上演，繼續(xù)描繪著大自然的美麗。花開花落，僅僅一天的花期，恰如母親短暫的青春。曇花一現(xiàn)，只為綻放母親的美麗，繁華落幕，只為辛勤耕耘的一生，積蓄浴火重生的能量。
??? 萱草，是大地獻給母親的歌，它高雅圣潔、清幽樸實、默默無聞、無私奉獻，是歷史長河里游子遠行時母親的精神慰藉。唐朝孟郊《游子詩》寫道：“萱草生堂階，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
??? 看見遺忘在庭院角落卻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萱草，眼神漸漸迷離……
??? 仿佛看見，孩提時候，膽小如鼠，螞蟻都怕，是母親沒有嫌棄、沒有嘲笑，一句安慰、一聲鼓勵，撫慰著我茫然無助的脆弱。仿佛看見，冬日鄉(xiāng)村，寒冷徹骨，滴水成冰，是母親充滿慈愛、無限溫柔，一雙大手、一副身板，溫暖著我瑟瑟發(fā)抖的寒涼。
??? 仿佛看見，小學時候，大雨滂沱，猶似瓢潑，身為我恩師的母親，張開雙臂，舉衣為傘，護送完家遠學生，最后一個背我回家，教導著我無私奉獻地付出。
??? 仿佛看見，年少輕狂，偶爾犯錯，游戲上癮，是母親沒有責備、沒有打罵，幾多心疼、幾份關愛，指引著我少不經事的迷茫。仿佛看見，上學離家，茫茫阡陌，輾轉繾綣，是母親幾多擔憂、幾分牽掛、幾多期許、幾份等待，照亮著我嶄新漫長的征程。
??? 仿佛看見，奶奶纏綿病榻，不能自理，脾氣暴躁，是母親忍受吵罵，喂飯擦洗，十年一日，默默無聞，樹立著尊老愛幼的典范。
??? 仿佛看見，母親病危彌留，沒有呻吟、沒有哀嚎，是她摯愛為帆、信念為旗、微笑為燈、無私為塔，指引著我無悔人生的啟航。
??? 回憶著小時候的一幕幕，心隨之顫動，仿佛母親和我都變成了春風吹又生的萱草，落日余暉下慢慢綻放……
三花開有聲
??? 記得小時候我的膽子真的非常小，見到什么昆蟲都會哇哇大哭，甚至看到小小的螞蟻都會哭得無所適從，看到雞蛋湯里蝦米的眼睛都會嚇得不敢吃飯，夢到黑色的山羊即使再困也不敢睡覺……還有時候上學路上總有比我小很多的小朋友欺負我，嚇得不敢上學，是母親從沒有嫌棄，一直陪伴我鼓勵我，拉著我的手前進，傳遞給我力量，給了我溫暖和堅強的人格。
??? 記得小時候村子里冷得徹骨、滴水成冰，在沒有取暖爐的家里對凍得瑟瑟發(fā)抖的小生命真是個考驗。是母親夜晚總把我肉嘟嘟的小腳丫放到她溫暖的懷里，為我驅走了寒涼，也從此使我養(yǎng)成了睡覺老愛把腿搭人肚子上的壞習慣……是母親總會讓我在睡夢中感受到那份溫暖，給了我溫暖的愛和無盡的力量。
??? 還記得父親在外工作沒有時間照顧家里，農忙時經常看到母親一個人用柔弱的肩拖拽著板車在田里回來，肩上紫黑的勒痕依然經常在腦海浮現(xiàn)；還記得奶奶有時不知何故猛地打落母親手中剛拾出的雞蛋，有時拿著分成三瓣的魚頭或者指著袋子下蓋著的西瓜冤枉母親偷吃，有時拿著棍子追著從不還口不還手的母親在院子里跑的情形，母親臉上似乎仍掛著干涸的淚痕；還記得母親偷偷帶著我為學校旁的孤寡老人送吃穿用品，老人蒼蒼的白發(fā)，燦若菊花的微笑依然甜甜地在我的心田蕩漾；還記得母親細心照料癱瘓的奶奶，每日端屎端尿、擦身喂飯，十年一日，奶奶歉疚的表情仍然在我的眼中閃現(xiàn)……是母親教會了我勤勞、勇敢、尊老愛幼，給了我慈愛善良的心境。
??? 至今仍然記得母親剛來到父親的家鄉(xiāng)教書，一待就是三十年，那時的教學條件非常艱苦，教室是土坯房，有的窗戶玻璃不全，用塑料布釘著，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母親從來都沒有覺得苦，對學生們總是洋溢著滿滿的熱情，現(xiàn)在依舊有人向我提起母親曾是家鄉(xiāng)最和藹優(yōu)秀的老師。母親就像這簇萱草，種在哪里哪里就成了最愛的家，是母親教會了我開朗豁達，給了我熱愛生活的心態(tài)。
??? 那時候一張小的沒有了桌面的八仙桌用黑板蓋上成了我的課桌，桌上記載了我不會生字時的焦急、記載了我學到知識時的快樂、記載了學到歌曲時的欣喜。它一定也記載了母親總是下雨天舉起雙臂，用衣服當傘把家遠的同學先送回家，獨留我在教室的等待。它一定還記載了偷拿朋友卷尺的我被拎過去道歉后的哭泣……是母親教會了我如何做人，給了我明辨是非的眼睛。
??? 當我踏上在外求學的征程，每每回家總會看見母親在村口望穿秋水的等待，總會聞到香味撲鼻的菜香，總會聽見洗洗涮涮的聲響，總會浮現(xiàn)偶染小恙時母親焦灼的眼神，總會感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是母親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家，是她像盞明燈照亮了我整個人生的道路……
??? 想起那時候真的很笨拙，為什么只有我看不出有些笑容是建立在忍耐病痛的基礎上？為什么只有我聽不出有些話說了便沒有以后？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有些暈開的歪歪扭扭的筆跡飽含了怎樣的眼淚？為了不影響我的學業(yè)，是誰用心良苦把痛苦埋藏？
??? 是母親彌留之際把徹骨的疼痛咽下，留給我的是堅強的笑容；是母親每到深夜為我們思慮未來，留給我的是堅韌不拔的感慨。真希望時光定格在那個漫長二月天，這樣永遠停留在她離開之前，能讓我握住流金歲月，不再有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遺憾。
??? 那首久違的老歌《酒干倘賣無》熟悉的旋律又在耳邊響起，我也跟著哼唱“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假如你不曾養(yǎng)育我，給我溫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護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么”。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只是這纏綿的思念化成的淚，流到哪里才會斷？總想用文字表達母愛的偉大，可是我的語言又是那么軟弱無力，不知怎樣才可以表達我心中的情感？
??? 歲月沉淀，母親的愛成了那簇萱草，雖然她沒有康乃馨華麗芬芳，沒有康乃馨潮流時尚，但我聽到了她盛開的聲音，聽到了我怎樣伴隨著她的腳步一步步長大，怎樣一點點盛開，我愿在想她的時候把自己變成一株萱草，呵護她、陪伴她，并用唐伯虎的《萱草》感謝她：“北堂草樹發(fā)新枝，堂上萊衣獻壽卮。愿祝一花添一歲，年年長慶賞花時”。
??? 謹以此文獻給離我而去十三年的母親，并祝愿天下的母親永遠幸福安康。
●劉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