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xué)民
??? 大姐大我20余歲，小時候?qū)λ]有多少的記憶，等我懂事上小學(xué)的時候，大姐早已嫁人，也有了她自己的兒子，但我還是保存了她在我童年里許多回憶。
??? 那年頭鄉(xiāng)下日子很貧寒，我們家人多姊妹7個，窮得更是叮當(dāng)響。父親在外地做事不?；丶?，娘一人拉扯著一大幫孩子過日子，一個人管了家里管不了地里，忙東顧不了西，因此，娘就在家實(shí)行了“家庭承包責(zé)任制”：由大孩子依次看管小一點(diǎn)的孩子。這樣家中除了娘以外，大姐的權(quán)力就是一人之下，六人之上了。我聽娘說，那年月沒機(jī)器磨，隔三岔五就在奶奶居住的西院老宅子的石盤上推磨子，碾棒子、高粱米加地瓜干，一推就是一個下午或者整個晚上。
??? 推石磨前，娘把所有的孩子集合起來排好隊，開始“訓(xùn)話”安排任務(wù)，說完之后，大姐就會邁前一步，面朝大家，再重復(fù)娘的部署，具體安排分工到人，然后套上磨棍一圈兒一圈兒地推，她也推；不推的時候就跟在磨道里，用笤帚簸箕往下撮面子，然后送到笸籃里給娘用細(xì)籮去篩，過濾出粗塊，再一次次倒入磨眼里細(xì)細(xì)地磨。
??? 白天推磨子還好說，夜晚馬提燈棚子一角那么一掛，人便一圈兒圈兒地轉(zhuǎn)個不停，黑燈瞎火地沒完沒了，人也困了，腳也乏了，推磨子的人便閉了眼瞌睡起來，腳步機(jī)械地跟著磨子轉(zhuǎn)。這個時候瘦弱的大姐卻不知哪來的勁，踏腰猛一用力一推一停，閉眼的便全被“誑”醒了，有時候或者銳聲喊那么一句：“不許偷懶！”嚇得大家趕緊重新用力推。當(dāng)然這些我是聽其他哥姐們說來的，他們并給大姐起了一個不雅外號——“砸二頓子”。意思是說娘說過一遍后，大姐再來二遍吩咐。不過等我長到能進(jìn)磨道推磨子的時候，大姐早已嫁人走了。
??? 我的外甥小我不了幾歲，大哥常帶了我到黃河大堤八里外的大姐家去。那個時候外甥已經(jīng)懂些事了，但發(fā)音不全，每次我們要回家來的時候，外甥都要拼命地跑著追趕我們，掙扎著要到我們家來。為此，我和大哥離開的時候，往往誆了外甥后偷偷出村，常常跑出一截路遠(yuǎn)了，還能清晰地聽見外甥的哭喊，“俺上水里去，俺上水里去?！蔽覀兦f子叫水坡，外甥說不清晰。
??? 我記憶里大姐住娘家的日子不多，起碼我記事后她不常來，來了也住不長時間，不過，就是這樣，大姐還是給了我很深的印記。我的大姐特俊俏，大家都說十里八鄉(xiāng)難覓的美人，因此大姐眼眶子很高，本村鄰里的小伙子沒看上一個。娘說有人開始給大姐說了一個西鄉(xiāng)的后生，家境殷實(shí)，大姐前去相看了，那后生一眼就迷上了大姐，可大姐說死說活就是沒看中。
??? 那個時候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家族的臉面往往比骨肉親情還重要，而說媒的又是親戚連親戚，奶奶就威逼利誘大姐答應(yīng)下來，可大姐倔強(qiáng)的性子寧死不從，三天三夜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嘴唇都咬出了鮮血。實(shí)在沒辦法了，奶奶就想出了個好主意，讓性情溫和怯弱的二姐頂替去了，盡管我的二姐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如意。
??? 后來我每次聽唱呂劇《姊妹易嫁》，就想起我的大姐和二姐，我并沒有譴怨大姐，我知道我的大姐并不是那種嫌貧愛富、貪圖享樂之人，她是在為自由幸福而戰(zhàn)！雖然我并沒有埋怨大姐的意思，但我卻為我那可憐的二姐感到憤懣和悲哀。聽娘說我二姐開始也是進(jìn)行了激烈反抗，但最終還是屈服了奶奶的壓力。在那一年的秋天里，西鄉(xiāng)里來了一幫子人，一陣鞭炮嗩吶響過之后，一個陌生的男人牽來一頭高大的黑毛驢，咿咿呀呀叫著，馱了木木呆呆的二姐搖搖擺擺著走了。二姐離開的那天，什么話也沒說，一滴淚也沒掉。當(dāng)然這件事也是聽娘說的，我后來曾去問過大姐，大姐默然無語。
??? 我印象中的大姐是極其疼愛我的，她經(jīng)常變戲法似地從口袋里、衣袖中，抑或是不可知的地方拿出一些糖塊來，還有水果或者餅干之類的東西給我吃；所以我很是盼望著大姐住娘家來，也最喜歡圍著大姐身邊轉(zhuǎn)。我記憶中的大姐特喜愛吃魚，時常攛掇我?guī)е馍崃嘶樑瑁昧思?xì)鐵篩子，翻過大壩去小河溝溝里捉小魚，弄得我倆滿身是泥巴，但每次撈到的魚盡管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不多也不大，大姐都會饒有興趣地削掉魚鱗，洗凈內(nèi)臟，用清水加上老醋燒燜，一直到魚刺燜酥燒爛了，然后分給我們解饞，她也連肉帶刺一起吃。
??? 這樣美好的日子并不長久，大姐在我記不清的一天早晨，隨軍去了遙遠(yuǎn)的甘肅，而且一去就是二十年。在那里又生養(yǎng)了一子三女，次子次女先后夭折，只活下來兩個女兒。在我上小學(xué)三年級的那個秋天里，娘去蘭州大姐那兒照看孩子，臨走的當(dāng)兒問我有什么要求，我只搖頭，我說我只需要小人書。當(dāng)娘被人簇?fù)碇呱辖置?，拐過村西那個坑塘灣不見了，我才潸然淚下……果然沒過多久，在千里之外的大姐就給我郵寄小人書來了，用的是一個黃布包包，而且不止一次。那些散發(fā)著墨香的小人書，陪伴著我在那個清苦蒼白的年月里，度過了貧苦卻溫馨的童年，也減輕了我對娘的無盡思念……
??? 大姐一生漂泊無數(shù)，后來又隨夫君輾轉(zhuǎn)去了西寧，再后來又到了鞍山、鶴崗、沈陽……但無論大姐走到哪里，她的印痕都深深鐫刻在了我的心房，也不管是我聽來的，抑或是我感觸到的。
??? 大姐，小弟我想你了！